大明二百八九十年，這估計算是最沒排面的一次聖旨了，宣旨的錦衣衛在那兒幹吆喝，然而站在點將臺上的毛玨跟沒聽見那般，依舊是站著看他的檄文，甚至看過之後，幾個重將也沒一個例理他的。

本來是滿臉興奮，眼看著這一幕，瞿式耜臉上的笑容僵了下來，而幾個傳旨錦衣衛臉上也禁不住愈發流露出憤怒的神色來，歷來錦衣衛出京辦差都是美差，地方官員那個不得像祖宗那樣貢著，這居然還有官員敢晾著聖旨的，眼看著為首那個錦衣衛百戶就把手放在了刀柄上。

倒是不愧江南才子，也有這幾分急智，豁上了面子，他瞿式耜是猛地跪在了地上，三叩九拜的磕著頭，搶著山呼起來。

“臣兵部主事，東江監軍道瞿式耜，接旨!”

這算是個臺階，聖旨要是傳不出去，回去這幾個錦衣衛也得吃不了兜著走，反正是頒給東江，有個人接旨就行，於是乎這幅奇景就出現了，下面錦衣衛拉開聖旨，在那兒朗誦著大明皇帝的命令，另一旁東江諸將，在那兒看著大清皇帝的旨意。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一大堆廢話…………，破虜將軍，東江總兵毛文龍，戍守皮島多年，屢立戰功，勞苦功高，今加封定西伯，中軍都督府左都督，賜京師左都督府一處!”

“鐵義副將毛玨，收覆義州，互送倭國主豐臣氏歸國，鎮守東江勞苦功高!今子承父業，繼東江總兵之位，望其不負朕望，為國再填功績!”

“杭州陳氏，出身名門，賢良淑德，名傳四方，今敕封三品誥命夫人，即日隨定西伯進京，入宮覲見皇後，欽此!”

“臣，臣接旨!”

這道聖旨，聽的瞿式耜明顯磕巴了一下，他是艱難的把頭磕了下去，雖然看似不在意，然而聽到這個聖旨，毛玨還是禁不住冷哼一聲，旋即是把手裏浩明也是一扔，轉身就走。

這就看得出崇禎帝是多麽不會做人，多麽刻薄寡恩了，先前對於東江的嫌隙就是因為調了個遼東的將領來統領東江，意圖替換掉毛家的統禦地位，如今東江，遼東，李氏朝鮮上書告急的奏折全都到了京師，此時算是遼東戰場最危急存亡的時刻了!

整個戰場最關鍵的中流砥柱就是毛玨!如果要是如唐太宗，漢武帝這樣的開明之主，這時候只要能彌合與東江的關系，別說封個伯，給個郡王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到了崇禎這兒好了，好家夥，扣扣搜搜使了好大勁，才給了個東江總兵，而且連將軍銜，連個五軍都督府都督的虛職都沒給，好像讓毛玨當個總兵就多高看他那樣。

尤其是毛文龍與陳嬌的封伯封誥命!明眼人一眼看出來，這就是讓他們去京師為質，逼迫毛玨死拼，本來這個時候才姍姍來遲的冊封，毛玨心裏能不能有一丁點感激都是未知數，再玩出這一手，如果要是一款電腦游戲的話，毛玨的忠誠度恐怕就會直線掉到負數了！

不僅僅毛玨，沒等錦衣衛舒坦的吐出一口氣，點將臺上，孔有德已經是嗤笑著吐下了一口唾沫。

“定北伯？嘖嘖，還真是皇恩浩蕩啊！老文，人家大清皇帝封給咱家將爺什麽啊？”

“不高，才區區一個鎮東王，那老家夥還有閨女嫁不出去，死皮賴臉要往咱們將爺被窩裏塞，比這定北伯，什麽東江總兵差遠了!”

一瞬間，瞿式耜簡直感覺自己後背都濕透了，甚至連聖旨都顧不得接，他是一個箭步竄上了點將臺，劈手將那份皇太極檄文給奪了過來。

和大明那些文官啰啰嗦嗦一大堆廢話不同，皇太極的檄文完整的保留了少數民族簡潔明快，前面僅僅客套了數語，旋即就進入了內容核心。

“久聞東江毛氏，賢名遠播，公平精幹，百姓富足，地方平靖，朕不忍加害之，願以鎮東王以迎，下嫁宗室格格，擡入正黃旗，統領舊東江轄地以及李氏朝鮮，往毛將軍以為念，早日歸降，朕定如周公吐哺，掃榻以迎!”

不得不說，皇太極在招降納叛上面，還真下了功夫，歷史上就如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幾個，在大明已經被打成了喪家之犬，可是到了清國，依舊是封王，而且真是被納入了統治階層，還有撫順游擊李永芳，剛投降就娶了努爾哈赤女兒，被封為駙馬，一等總兵，也是納入了後金強盜集團的核心。就算皇太極死了，後來的清庭也繼承了這一點，就如吳三桂，整個西南幾省的官員任免都把持在了他手裏，時人稱西選，可見後金多麽舍得下本，而且如此下本，也真換來了豐厚的回報，靠著這些明朝降臣，區區一個幾十萬人口的小部族，坐上了這花花江山。

只不過後來如何，瞿式耜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僅僅看眼前的，就足夠他後背濕漉漉的完全被冷汗浸透了。

這邊崇禎皇帝的刻薄寡恩，那頭清主的豪放大度，雖然是蔑稱建奴蠻夷，可人家到底也稱帝了，還是遼東霸主，這麽個封王含金量還是極其高的，更何況，還有清軍二十萬大軍的威脅，如果要是一個正常人，恐怕會毫不猶豫倒向建虜吧？

而且相比於李永芳，孔有德之流，毛玨的含金量又不知道高出去多少，不說毛玨手下精悍的幾萬部隊，僅僅東江富饒的財力物力，加上毛玨的經營手段，就算僅僅拿下東江，沒能拿下李氏朝鮮，清軍依舊算得上大賺特賺，整個大明朝的遼東戰線等於徹底的土崩瓦解。

甚至比不說那些，眼前瞿式耜看到的，就在這校場裏就擺著幾十門紅夷大炮，再配上東江巍峨的艦隊，富饒的倉庫儲備再配上建奴的粗魯勇猛，悍不畏死，錦州寧遠山海關，哪個抗的住半天，不說關寧錦防線，就算京師也是朝不保夕。

瞿式耜看的清楚，只要毛玨一倒戈，大明朝將永無寧日!

“哎呦，朝中諸公還有陛下，可真犯了大錯了!”

嗚呼一聲，扔了皇太極的檄文，瞿式耜悲催的猛地一拍大腿，可就在這功夫，被這一系列變故弄得一頭霧水的錦衣衛百戶又是不耐煩的催促起來。

“一群堵炮口挨千刀的低賤武夫，還不快來接旨？”

…………

遼東的局勢還在激烈的動蕩著，每日兵部跑到遼東調兵的信使跑的口吐白沫子，然而近在咫尺的遼東匯聚兵馬速度依舊比烏龜還慢幾分，甚至錦州，寧遠一代的主力根本沒動，美其名曰，防備建奴南下。

整個大明朝廷，真正關心東江局勢，明白東江重要性的文官恐怕也就瞿式耜一個了，文人的臉面算是被他丟盡了，毫不顧顏面，這人跟個狗皮膏藥一般，晚上都是堵在了鐵義都督府的大門口，可惜，經歷了這麽一系列的事情，朝廷在東江的威嚴是徹底的蕩然無存，就算是守門的小卒子，都是對他滿是鄙夷，更別說讓他去見毛玨了。

就在這推脫的忙著竭力推脫，勾心鬥角的忙著相互勾心鬥角，朝中大臣再次把遼東戰場當做他們爭權奪利的名機場中，清軍也是不可抵禦那樣，滾滾如潮，壓到了鴨綠江畔。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因為毛玨，此時的清軍，甚至比歷史上這個時期的還要強悍不少，畢竟有著鴨綠江邊市，靠著這個市場窗口，大量物資蜂擁的湧入後金境內，靠著這些，皇太極是招納更多的蒙古部族，遼東部落充入軍中。

自盛京而來，這支清軍部隊不敢說空前絕後，也是歷史上少有的軍容鼎盛，那八旗的八邊四色龍旗一直蔓延出去十幾裏去，隨著北風烈烈而張牙舞爪，行動間殺氣騰騰，和後世那些電視劇裏頭穿著個號子衣，胸口寫著個兵或者勇的窮逼部隊截然不同，絕大部分的清軍都披著鐵葉子羅圈甲，高大沈重的遼馬馱著這些重甲騎士，馬蹄子踩踏著大地，就連大地似乎都發出了隆隆的呻吟聲。

尤其是跟著這些矯健的蠻族騎士身後，四五噸重的仿照紅夷大炮在幾頭犍牛的拖拽下，在大地上拖出了個重重的痕跡，在牛鳴人吼的號子聲中，這巨大的殺人機器倒映出了一股子讓人冷透心扉的寒光。

督促著這支令無數明軍心膽俱裂，兩股戰戰的龐大軍事力量，騎著匹碩大的黑馬行在正黃旗中央，巨大的黃羅傘蓋下面，身材胖大的皇太極簡直是躊躇滿志，一邊走，一邊還把腦袋向上揚著，跟著戰馬的顛簸，他那眉毛似乎都飛了起來，嘴角亦是掛著個深厚而威嚴的笑容。

只不過一邊走，一邊還有絮絮叨叨的抱怨蒼蠅那樣嗡嗡的在他耳邊鳴響著。

“皇上，您幹嘛要招降那個姓毛的，東江鎮富裕，底下奴才們可早就磨刀霍霍了，您這不允許打，大家都鬧出來不少情緒來！”

一邊走，算是滿清重臣之一的費揚古尚且喋喋不休的抱怨著，不光是費揚古，佟養正，圖爾格，索尼，圖賴，潭泰等一系列滿大臣都是憤憤不平，不住地嘀咕著。

就在這些滿大臣酸溜溜中，另一面漢離得較遠的八旗漢大臣，諸如李永芳，範文程，鮑承先等，則是各個洋洋得意，雖然沒有出聲辯駁，可也是把胸膛挺得筆直，眼神似乎還帶著些許挑釁瞄向這些滿人們。

魚找魚，蝦找蝦!這些明奸自然也要和明奸靠攏。可這個時代的清朝，漢八旗的力量卻遠比不上歷史上同時期，原因無他，本來帶著大明火器部隊投靠後金的孔有德耿仲明如今還在為東江鞠躬盡瘁，沒有撐得起場面的人物，漢八旗自然硬氣不起來。

可如今，毛玨要來了!

還沒有那個漢人如同毛玨一樣，被自己主子讚許不絕，讚不絕口，當年的袁崇煥，孫承宗都沒這待遇!尤其是毛玨在義州打跑了莽古爾泰，在大淩河又拼死突破了後金大營，逼得皇太極都是後退十裏，這些輝煌的戰果讓那些滿大臣面上無光，變相大大漲了漢人的臉面。

尤其是看皇太極的神色，就算一幫子滿臣不住地喋喋不休，他都像沒聽到那樣，依舊是怡然自得的向前邁踢著馬，可見毛玨在他心頭的地位，有了毛玨的加入，自己向他依靠，漢八旗的地位提升指日可待，當明奸的日子也能更舒服不少，看那鮑承先，一張油乎乎的肥臉都快飄了。

權利的此起彼伏就算剛建立的清朝也是避免不了，那些喋喋不休的滿大臣就是這權利表現之一，可不管是範文程還是費揚古，沒有一個人去懷疑毛玨會不會不投降，畢竟從萬歷四十八起的薩爾滸大戰開始，後金已經猶如一塊陰雲那樣壓在了明軍頭上，如今二十萬大軍在手，沒人認為東江與李氏朝鮮能頂得住。

大明朝廷歷來是個篩子，朝中的風吹草動，不到一兩個月，關外皇太極知道的比崇禎都清楚了，這次黃龍來總兵東江他也是知道的，沒有人認為毛玨會願意在這種情況下還拒絕稱王的誘惑，為崇禎皇帝死扛!

不過就在這功夫，遠處，一列正黃旗騎士忽然吶喊著奔了回來，看那旗號，就是之前派去東江傳遞檄文的信使團隊。

“他娘的，這還沒到寬甸就投降了，軟骨頭漢人!”

到底沒有時間勸動皇太極，以戰爭攻下東江來遏制漢八旗的勢力，費揚古那張瘦的跟豬腰子一樣的長臉滿是悻悻然，在一邊不屑的哼哼著。

那頭，範文程則是猶如親爹來了那樣，親自迎到了禦騎營的外延，把作為信使的鮑承志給親自領到了禦騎營內，帶到了皇太極面前。

“拜見吾皇萬歲，微臣奉命出使東江，帶回東江總兵毛玨手書一封，由陛下親啟!”

這一道在東江都過的挺滋潤的，天天好酒好煙伺候著，晚上還有美艷的倭女供應著，唯一一點就是這些倭女太淫賤太主動了，差點沒把他們幾個腿兒都給坐軟了，臉上洋溢著勝利的喜悅，這鮑承志是喜氣洋洋的雙手把手書給呈遞了上去。

為這事兒，皇太極還專門下命名停了軍隊，這頭侍衛把手書呈遞上來，他也是絲毫都沒有懷疑，一邊拆著信封，一邊還笑著和左右說道。

“有如此能臣不能重用，真是天滅他大明，興我大清，有了這東江，這次必定一鼓而定李朝，掃清背後這些釘子，先汗入主中原的夢想，就……”

可說到這兒，皇太極的笑容戛然而止，在費揚古悻悻然，範文程笑的像一朵花那樣的註視中，這位清朝太祖皇帝的表情僵在了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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